黎紫书故事导演杨骊珠 手记:
最初触动我去拍摄黎紫书老师的故事,源于她在一席的那场演讲。她讲述了自己与母亲的故事,那份坦诚与力量瞬间击中了我。她描述自己如何通过写作施展才华、奋力拼搏,穷尽大半生去逃离母亲的影子,立志成为与之截然相反的人。然而,年过半百后,她却在深刻的洞察中发现:她们重叠了。她并未成为母亲的“反面”,她们的人生底色都是平凡的。但正是这种平凡之下,蕴藏着一种令人敬畏的生命力——一种在东亚女性身上,尤其是那些微小而普通的女性身上,面对人生巨大考验时所迸发出的、近乎“吓人”的光芒。她们绝非外表看上去那般软弱无力。
我无比庆幸在三十多岁时听到这番话,它像一面镜子,映照出无数东亚原生家庭中复杂而坚韧的母女关系。这对我而言是醍醐灌顶般的启示,因为我妈妈也是这样的女性,不得不说黎老师的分享让我变得更爱我妈了一些。
带着这份震撼与共鸣,我开始系统地阅读黎老师的作品。从《告别的年代》、《暂停键》到《流俗地》,从短篇小说、长篇小说到散文,我几乎找遍了她所有的采访、报道、播客,试图拼凑出她的成长轨迹与创作脉络。我看到了一个作家是如何在文字中蜕变,最终成为今天的黎紫书。这个过程让我恍然大悟,为何有人说她是一位“人格魅力大于作品”的作家——这绝对是极高的褒奖!(当然,《流俗地》本身已足够高级和迷人!)接触她本人,她作为“人”本身所散发的能量和对他人的启迪,有时甚至超越了其作品。她活出了一个真实的逆袭范本,充满力量,无比励志。
整个拍摄过程中,我感觉仿佛经历了一场精神按摩,我带着对黎紫书的好奇和私心,不断发问,恨不得用他者之镜照见本我,有时候甚至拍到大家都困了还不肯罢休,直到同事三番五次提醒叫停我才勉为其难的收工。我记得她有一段关于写作的理由让我印象颇深,她说,写作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场漫长的自问自答。在这个过程中寻找并确认自己真正的想法,远比“发现才能”重要得多。写作重塑了她,带着她突破了许多局限。黎紫书说是世人熟知的是她作家身份(99%的人如此称呼她),而“林宝玲”才是那个被隐藏、甚至被淹没的本真自我。当有人唤她“宝玲”时,那是一种故人重逢般的特殊感受。她坦言,成为“了不起的作家”从来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,成为“完整的人”是终极追求:对她而言,最核心的追求是“做一个更完善的自己”——一个作为“人”的自己。写作或其他身份(如作家),只是从这个“人”的本源延伸出的支流,她很感恩自己拥有写作的能力,它可以作为一个工具探索自己那么深。“即使当不了一个出色的、伟大的作家,我也很在意...我真正要做的是一个我自己认为最完整、最完善的、我自己最满意的那个人。这个事情永远是摆在前头的。”她每天醒来,都视之为完善自我的又一次机会。
我也时常思考我为何拍纪录片,总是试图寻找出创作对人消耗的合理性,黎紫书的文字和表达成为我的 “嘴替”,她总是能说出我未言明的想法,她写作的理由又何尝不是我拍纪录片的理由呢?我从她嘴里听到了我心里的某个答案。这趟拍摄对我来说像是一趟“私人问诊”,这或许也是我为什么拍纪录片的理由之一了。
范雨素故事导演 高可馨手记:
大家好,我是第二集范雨素故事的导演高可馨,以下是我的导演手记:
在皮村同心小学门口等待范老师,飞机低低掠过头顶,她终于出现在人群中,穿着黑色羽绒服,脖子上围着一条粉色针织围巾,我想到某个采访中所说,范雨素喜欢戴围巾,来北京后,她见到的文学写作者们都这样打扮。我恭维她的围巾好看,她没有接话,露出腼腆的笑容。
与范老师的初见,她一直在拒绝,说自己生活没什么可拍的,也不喜欢写作,阅读于她是享受,而写作,是比做保洁还消耗的一件事。气氛一度停滞,直到我提到“读完你的书和报道,我发现你和文学真的是紧密相连”时,她像被点燃,细数起人生中那些重要节点:少年时离家出走去海南、青年时选择做单亲妈妈、中年时加入皮村文学小组...每一次转折,似乎都有书籍在暗中引路。后来我送她回家的路上,她依然激动地喃喃,“你这么一说,我和文学还真是血肉相连… 我就是要看到文学里的世界,所以出门了”,那一刻,我感到身边的她好像只有十二岁,即日启程前往海南。
她被文学影响的那些节点,也成了片子的重要结构支撑。拍摄中我们慢慢熟悉起来,范老师是一位非常生猛、有幽默感、且有生命力的女性,同时又对世界保有一种孩童般玄妙的感知力,她真的是一位豹子女士!我常常被她的生动所感染:她能发现“急急急火爆单”的韵律(后来成了我们每次试麦的暗号);书包一甩,就翻过拦住地铁的墙;为了去世界公园,她特地准备了豹纹西装。我希望这部片子,能传递出她鲜明而自由的个人气质。
拍摄结束后没两天,我梦到她。梦里,世界陷入一场大洪水,人们惊恐地挤在一间屋子里,而她却默默地埋头打磨一块木板,我问她在做什么,她没有回答,只是把木板抛到窗外,然后爬上窗台,纵身一跃,跳到了惊涛骇浪中那块小小木板。她跟我挥挥手说,“我要先出发一步了!”
可不就是她在我心中的形象,一位女冒险家。
有一个拍摄的夜晚,我们谈到婚姻,我问她:现在的你,会对二十岁即将结婚的范雨素说些什么?我以为她会劝阻,可她说,“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,莫回头,没什么可怕的。生命是向上生长的,当生命的枝桠遇到了腐枝烂叶,就一刀砍断,继续向上生长吧!”
我想我会一直记得那个夜晚她闪闪发亮的眼睛,作为一个女性创作者,我感到幸运——可以从另一位女性创作者身上,得到这样的勇气。
谢谢范老师,你给了我珍贵的信任与极大的配合;谢谢《书籍》的总导演们与制片们,是你们的信任与支持,让我得以顺利地完成这部片子; 谢谢各位摄影的认真投入,许多灵感都来自我们的共同讨论; 谢谢剪辑的高效与合作时的默契,也谢谢各位《书籍》前辈们毫无保留地分享经验。
播出之后,我私心最想看到的是:范老师的书可以大卖,她能从密集的劳动中抽身一段时间,真正出发,去看看她一直想看的世界。
林白故事导演王黎 手记:
大家好,我是《书籍》第二集中林白老师故事的导演王黎。
开播前几天,叶导坐在小河剪辑室门口恭喜着我:“快交片啦。” 如同过往每一次交片,小河始终有一个静默的怀抱,在保护着我们从稚嫩逐渐走向成熟的表达。大家在这里被允许做一个创作的愣头青,也被鼓励成长为更专业的纪录片从业者。
我们调侃说每一集的分集导演是“短跑选手”,负责在红线下冲刺终点;叶导挪导则是“马拉松选手”,默默扛下漫长的创作周期。《书籍》是我2年前进小河后第一个独立导演的项目,回过头再看这2年,才发现“有人兜底”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。记忆中无数的夜晚混着笑容和眼泪一起,复杂到我只能用“珍贵”来形容,难得与不易都是赘述。
现在是开播日的早上,剪辑台从昨晚到今天灯一直亮着,接近尾声了我也终于可以安心开始写这篇手记。
说实话,拍作家这个主题,尤其是拍摄林老师,对我来说是很幸运的事。《一个人的战争》是我大学毕业论文的重要引用文献,那本书对我影响特别深。后来我加入《书籍》后,叶导有一天突然问我:“你知道林白老师嘛?” 我当时觉得这也太巧了吧?
见到“引用文献”作家本人后,也有很多出乎意料的奇遇。正如片子里开头那样,第一眼的林老师是一个典型的“i人”,话不多,看起来酷酷的。但相处久了发现她心思特别细腻,会记住每个人的饮食喜好。林老师也很有反差萌,她总说自己不爱说话、不爱接受采访,可只要聊到她感兴趣的东西——比如食物、花花草草啊,她能滔滔不绝跟你聊上好久。这种对热爱事物的纯粹和细腻,我重看《北流》时逐渐明晰。
另外想分享在拍摄过程中的一件惊险事件,唯一一次让我心里打鼓想喊停的,是在双山岛拍她骑车那次。她说想做一个66岁的生日骑行挑战,想环双山岛骑行一圈,这目标听着就挺有挑战的(必然要跟拍)。但骑到第三个小时,她连人带车意外摔倒了,我当时想马上停止拍摄,但她爬起来,拍拍裤子上的灰,说了句“继续拍,没事,我得骑完”。
那天从天亮骑到天黑(ps:后期调色老师面对天黑的素材正在发愁)。
让我印象最深的不是这次摔倒,是到了终点,她坐下来休息之后才突然有点委屈地跟我们说:“其实我特别怕疼的。” 像个倔强但勇敢的小女孩。
后来片子剪辑时,我们决定把这段素材放进去,这个有点狼狈的瞬间。林老师让我看到了作家这个身份背后更丰富的东西:用笔写,也用生命去体验、去坚持。
林老师的故事最后的成片虽然只有18分钟21秒,但中间经历的挑战和成长,远超我想象。幸好有叶导、挪导、艾琳一直在帮我,给我打气,一起熬过那些困难的时刻。
片子上线了,我也终于可以说:我毕业啦!做纪录片和写作真的很像,都需要死磕到底的劲儿,还有伙伴们互相鼓劲加油才行。最后想说的是,幸好还有书籍,借用林白老师的一句话:从这里开始做纪录片,是一件圆满的事。